探討「鬼哭啾啾」的由來 – 互相參考的日本與中國詩人們

最近因為快打旋風六，這個日本的成語(四字熟語)被拿出來廣泛地討論，這句話在快打旋風六的全文是：

一瞬千撃 抜山蓋世 鬼哭啾啾 故豪鬼成（也）¹

這句話是遊戲內腳色「豪鬼」在施放技能「瞬獄殺」時的背景台詞，其中因為「鬼哭啾啾」這個相對來說既帥氣又可愛的詞彙被大家喜愛。剛好我最近看比較多中日比較相關的東西，就來簡單看看這一句話的出處，以及在日本是怎麼使用的。

這篇文章雖然內容蠻長的，但也算是興趣愛好的討論文章，內容的縝密度遠遠不及學術論文，內容會比較多猜測的內容，但結果我覺得還蠻有趣的！在這篇文章中，我會先從「鬼哭啾啾」這句四字熟語的由來說起，網路上比較廣泛的說法是這段話截自杜甫的一首樂府詩「兵車行」，我會先來看看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接著會來看「鬼哭啾啾」是怎麼從中國傳到日本的，日本雖然讀唐詩的人不少，但每個年代讀的作品都有點不一樣，蠻看人的，所以這句話甚至是這首詩會傳過去日本被採納多少會有一些背景在裡面，我們就來看到底這句話是怎麼來，又怎麼變成現在的日本熟語。

TL;DR (懶人包)：「鬼哭啾啾」這四個字最一開始，「鬼哭」跟「啾啾」是拆開的，在楚辭、史記裡面都分別有出現。而後到唐朝王翰的「飲馬長城窟行」時把這兩個詞和在一起變成「鬼哭啾啾」，王翰的詩被杜甫給看到，把這個用法寫到了「兵車行」裡面被廣泛閱讀。到了日本明治時代，詩人石川啄木很愛讀杜甫的詩，也把「鬼哭啾啾」寫進詩中，以「鬼哭の啾々」呈現，這個用法被時代稍微後面一點的矢田挿雲借用在自己的著作中，矢田挿雲把「の」拿掉變成「鬼哭啾々」，到這邊意思雖然跟原本中國的不太一樣，但這個詞彙就這樣沿用到了現在。

本文的構成如下：

1. 從中國典籍看「鬼哭啾啾」四字的出處

   a. 「鬼哭啾啾」到底是誰先講的？杜甫還是王翰？

2. 日本人看到的「鬼哭啾啾」是從哪裡來的？

   a. 日本字典上的「鬼哭啾啾」

   b. 明治時期的日本人是讀誰的詩？

3. 小結與腳註

從中國典籍看「鬼哭啾啾」四字的出處

鬼哭啾啾這四個字的出處，我們一般在網路上查的話都會說是來自杜甫的「兵車行」，如同下方著名部落客「吹著魔笛的浮士德」在巴哈姆特的說明或是網路上很多其他的資料都會說這句話是來自杜甫。

而「鬼哭啾々」的原典則來自於詩人杜甫的《兵車行》：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²

但，當我們將鬼哭啾啾四個字丟到全唐詩去找的話，除了杜甫的「兵車行」之外，還有王翰的「飲馬長城窟行」。分別擷取其中詩句來比對我們會發現，王翰的詩反而更像「鬼哭啾啾」四個字的原文。

飲馬長城窟行（一作古長城吟）　王翰

黃昏塞北無人煙，鬼哭啾啾聲沸天。
無罪見誅功不賞，孤魂流落此城邊。

兵車行　杜甫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³

至於王翰是何許人也，可能大家忘記他的名字，但他的「涼州詞」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³」大家應該都會有印象才對，雖然可能名氣不及杜甫，但也是一位大詩人。

這邊就有趣了，鬼哭啾啾這四個字我們一直以為是從杜甫的樂府詩來的，實際上王翰的詩卻更貼近實際上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至少他是四個字合在一起用的，左看右看都比杜甫的還像是一個四字熟語。於是這邊就有了問題是「這句話到底是誰先講的？杜甫還是王翰？」

「鬼哭啾啾」到底是誰先講的？杜甫還是王翰？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得先試著釐清杜甫跟王翰的關聯性。王翰的生卒年不詳，根據引用唐詩大系的文章⁴⁵，推斷約為687至726年，而杜甫則是712至770年，根據生卒年的先後順序，杜甫看到王翰的作品的可能性是稍微比較高的。另外，杜甫也在「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這首詩中有提及到過王翰「李邕求識面，王翰願為鄰」。儘管這個說法已經大致上被史料判斷是杜甫的杜撰(灌水)⁵，但不可否認的是杜甫確實有受到王翰的影響。

不過，光看這樣要說杜甫就是參考王翰的詩詞寫成還是有點牽強，我們必須來看看「鬼哭」、「啾啾」這樣的詞彙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有被使用，所以杜甫、王翰才會把他們組合成「鬼哭啾啾」。關於鬼哭、啾啾、以及與王翰這三者的關聯性，學者安立典世在他的論文，「杜甫「兵車行」〝鬼哭啾啾〟考」⁶中有詳細的敘述。其中說到鬼哭、啾啾這兩個字都不是唐朝詩人的原創詞，分別在史記及楚辭中都有用例出現，我也引了原文在這邊。

魚鱉鳥鼠，觀其所處。鬼哭若呼，其人逢俉。 「史記 天官書」⁷

靁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鳴。 「楚辭 山鬼」⁸

關於王翰與杜甫的關聯性，安立典世引用了星川清孝的說法，說明了王翰與杜甫的作品在思想上具有關聯性。

（兵車行の）「鬼哭啾啾」の語は、戦争の犠牲になった多くの亡霊の悲しみを表す語であって、同じく盛唐の詩人李華の「古戦場を弔ふ文」（古文真宝後集所収）に「常て三軍を覆して往々にして鬼哭す。天陰れば則ち聞ゆ、と。心を傷ましむるかな。」とあり、本書後出の王翰の「古長城の吟」に「黄昏塞北に人煙無し。鬼哭啾啾として声天に沸く。罪無きも誅せられ功あるも賞せられず、孤魂流落す此の城辺。」とあるのもまたこれと同じ思想である。⁹

（兵車行的）「鬼哭啾啾」一語，表達了許多戰爭犧牲者亡魂的悲傷，同樣身為盛唐詩人的李華在「弔古戰場文」（收錄於古文真寶後集）中也有「常覆三軍而往往鬼哭。天陰則聞矣。傷心哉。」的描述，而在本書後面出現的王翰「古長城吟」中也有「黃昏塞北無人煙。鬼哭啾啾聲沸天。無罪誅功不賞，孤魂流落此城邊。」的詩句，這些都表達了相同的思想。¹⁰

其中，安立典世也與我上面提到生卒年的猜想類似，他說明因為王翰比杜甫年長，杜甫有看到的可能性。而兩首詩的內容雖然有一點點的差異，但關聯性可以說是相當密切。

王翰の作品には、武功にはやる若者と対置して、築城の労役の下、空しく死んでいった人びとの魂が哭す様子が描写されている。「兵車行」の鬼は戦死者なので鬼の正体は異なる。だが、字句の上ではよく似通っていて、杜甫の「鬼哭」と「啾啾」の結びつきの着想は王翰を引き継いでいると思われる。杜甫より年長の王翰は、当時大詩人として名を馳せていたから、この作品も世間に知られていたであろう。⁶

王翰的作品中，描繪了熱衷武功的年輕人，與在築城勞役下空自死去的人們的魂魄哭泣的景象形成對比。「兵車行」中的鬼是戰死者，因此鬼的真面目有所不同。然而，在字句上卻有很多相似之處，推測杜甫將「鬼哭」與「啾啾」結合的靈感，是承襲自王翰的。比杜甫年長的王翰，當時已是馳名的大詩人，所以這部作品想必也為世人所知。

鑒此，我們可以很大程度地猜測杜甫的這個「鬼哭啾啾」是源自於王翰的「飲馬長城窟行」。不過看到這邊我們頂多只有解決了「鬼哭啾啾」真正的在中國的出處，而卻尚未討論這句話是如何出現在日本的。中國有龐大的詞彙與成語，能傳進日本的卻寥寥無幾，我們下一節就會來討論這個部分。

日本人看到的「鬼哭啾啾」是從哪裡來的？

日本字典上的「鬼哭啾啾」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我們要來看「鬼哭啾啾」這四個字在日本的字典或是書上是怎麼解釋的。關於「鬼哭啾啾」，我們在不同的字典可以看到不同的解釋。「三省堂 新明解四字熟語辞典」中表明了出處是杜甫的「兵車行」。¹¹但，這個說法對我來說有點不負責任，有點像在假設每個日本人都會讀過「兵車行」而使用「鬼哭啾啾」，詞彙的使用通常會有一個脈絡，這也是我們要來看的地方。

像這種四個字連在一起的詞彙在日本被稱作「四字熟語」，也就像我們的成語一樣由四個漢字組成。四字熟語的出處不一定是中國，也有很多日本獨特的詞彙，例如「平穩無視」、「不惜身命」等，當然也有中國引用的詞語如「鏡花水月」。

比較能說服我的是另外一部辭典「日本国語大辞典」的說明如下。

きこく‐しゅうしゅう‥シウシウ【鬼哭啾啾】〘 形容動詞ナリ活用 〙
浮かばれない霊魂の泣き声がもの哀しく凄い感じであるさまを表わす語。
[初出の実例]「何千何百人か知れぬ無告の霊が鬼哭啾々(キコクシウシウ)として」(出典：江戸から東京へ（1921）〈矢田挿雲〉三)¹²

きこく‐しゅうしゅう‥シウシウ【鬼哭啾啾】〘 形容動詞ナリ活用 〙
用來表達無法超脫的靈魂發出哀泣聲，給人一種淒涼悲慘的感覺。
[初次出現的實例]「不知有多少千百個無告的靈魂在鬼哭啾啾(キコクシウシウ)地哭泣」(出處：江戶到東京（1921）〈矢田挿雲〉三)

「日本国語大辞典」表示這句話在日本的首例是大正時代由矢田挿雲的著作「江戸から東京へ」這本書而來，這個說法相對就比較能說服我，因為，如果日本有人先看了中國的典籍，將這句話組合引用到自己的著作，日本人再透過看日本的書籍就能更好地將這句話傳播出去。

既然我們有了一個現成的案例，這邊就要來看「江戸から東京へ」的作者矢田挿雲的創作背景，究竟他是看到杜甫還是王翰的詩，還是甚至都不是，而是其他的典籍。關於矢田挿雲，網路上的名人辭典及維基百科有描述，但並未見到有傳記類型的著作出現。關於這個人，維基百科及其他百科全書上的描寫可以歸納出幾個關鍵字如「俳人、太閤記、江戸から東京へ、正岡子規、正岡子規弟子、記者」等等，卻不見與杜甫、王翰有關的脈絡出現於作者的介紹中，少數可以知道矢田挿雲是對歷史、俳句有很深的認識的。

明治時期的日本人是讀誰的詩？

由於資料很少，我們很難判斷矢田挿雲是否有讀過「全唐詩」、「唐詩選」等等的唐詩集，我這邊試著把視野放寬，看看那時候的日本流行的是哪一首。如果當時日本流傳的只有其中一首，那問題大致上就可以解決了，但同樣地，這也不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我們很難知道當時的人們閱讀著什麼樣的典籍，但還好我們有一些關鍵字可以用，在使用關鍵字搜尋的過程中，發現了與正岡子規同時代的詩人石川啄木在他的詩中有「鬼哭啾啾」的使用。

マカロフ提督追悼の詩
（明治三十七年四月十三日、我が東郷大提督の艦隊大挙して旅順港口に迫るや、敵将マカロフ提督之これを迎撃せむとし、倉皇さうくわう令れいを下して其旗艦ペトロパフロスクを港外に進めしが、武運や拙つたなかりけむ、我が沈設水雷に触れて、巨艦一爆、提督も亦また艦と運命を共にしぬ。）
嵐よ黙せ、暗打つその翼、
夜の叫びも荒磯の黒潮も、
潮にみなぎる鬼哭の啾々も
暫し唸りを鎮めよ。万軍の
敵も味方も汝が矛地に伏せて、 ¹³

馬卡洛夫提督追悼詩
（明治三十七年四月十三日，我們的東鄉大提督率領艦隊大舉逼近旅順港口，敵將馬卡洛夫提督為了迎擊，倉皇下令將其旗艦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號開出港外，但可能是武運不濟，觸碰到我們佈設的水雷，巨艦轟然爆炸，提督也與艦船共享生死。）
暴風雨啊請靜默，停止煽動翅膀，
夜晚的嘶喊、荒磯的黑潮、
潮水中充斥著鬼哭啾啾之聲
也請暫時平息怒吼。萬軍的
敵人和盟友都匍匐在你的矛尖之地，

這首詩在悼念日俄戰爭時觸碰到日軍布置的水雷而爆炸喪身的敵對將領，這裡所使用的鬼哭啾啾很明確地場景是在戰場上，與杜甫的詩的意思較為相近，此外，我們也可以從其他文獻中看到石川啄木與杜甫的緊密連結，淡江大學林丕雄教授在探討石川啄木與杜甫的論文中說明如下。

明治四十一年は啄木が唐詩の影響を最も多く受容した年であり、彼の「一握の砂」の構想も中国文化に対する理解も最も稔りある年であった。〈…〉杜詩が啄木文学に与えた影響は甚且つ大であるといわねばならない。」(歌集初出）などの短歌はいずれも明治四十一年九月二十九杜詩を最高の唐詩と絶賛した後に作詩されたもので、「一握の砂」の最重要な部分を占める望郷詩群なども明治四十三年の作詩である。〈…〉以上述べたように「一握の砂」の殆どの作詩が杜詩を読んだ後の所産であることから判断すれば杜甫の影響がいかに大きいかがわかる。　¹⁴

明治四十一年是啄木受唐詩影響最多的一年，他的「一握の砂」構想和對中國文化的理解也最為豐碩。〈…〉必須說，杜詩對啄木文學的影響非常大。」(歌集初出）等短歌都是在明治四十一年九月二十九日高度讚揚杜詩為最高唐詩之後創作的，而佔據「一握の砂」最重要部分的望鄉詩群也是在明治四十三年創作的。〈…〉從上述「一握の砂」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讀過杜詩後產生的這一點來判斷，就可以明白杜甫的影響有多麼巨大。

從上面論述我們可以看出，石川啄木在受到杜甫非常大的影響，回過頭來看明治三十八年出版的「馬卡洛夫提督追悼詩 」，可以大致推斷出其中「鬼哭啾啾」是承襲杜甫的創作而來的。

接著我們回頭來看「江戸から東京へ」這本書，這本書是一本歷史讀物，以東京的各個景點、遺跡為基底，調查並講解歷史。我找了這本書並做了一些搜尋，這本書中確實如同日本國語大辭典中有使用到「鬼哭啾啾」。在看本文之前，我想先講講我用的底本，我手中沒有1921年版的這本，所以我用了 kindle 上的復刻版，底本是昭和34年(1959)的版本。我買下來並搭配OCR去做搜尋，找到了幾處「鬼哭啾啾」。

首先是這段「隅田川暗渠說」，這段裡面講到了東京隅田川的兩國橋，兩國橋是在經歷過明曆大火後架設而成，因為當時明曆大火很多溺死者的關係，這座橋在興建上也充滿了爭議，其中作者是這麼說的。

殊に両国橋が、明暦大火の供養に出来た回向院と関連せるごとく、今回三万三千の焼死者を出した被服廠跡から、対岸の蔵前へ架橋することは、痛ましき記念であるがまた咲緊事に相違ない。もし一部の説のごとく、被服廠跡へ新回向院の大伽藍が建ち、すぐ前から右の新橋が架せられるならば、鬼哭の啾々もやゝ慰むるに足るであろう。¹⁵

特別是兩國橋，似乎與因明曆大火而建造的回向院有關，這次從造成三萬三千人燒死的被服廠舊址，架橋到對岸的藏前，是一件令人痛心的紀念，但也無疑是一件要緊事。如果如部分人所說的那樣，在被服廠舊址建造新回向院的大伽藍，並從它正前方架設右邊這座新橋，那麼鬼哭啾啾之聲或許也能得到些許慰藉。

從這個段落我們可以看到，鬼哭啾啾並不是以四字熟語的方式呈現，而是「鬼哭の啾々」，中間多了一個「の」。而這個段落是在描述明曆大火的死者，進而跟上面的兩個詩句做比較的話，王翰描繪修築長城人們的哀號、杜甫描繪著戰死者，兩者都與明曆大火般的天災無太大關聯，反倒是這段與石川啄木的使用有很大的相似之處。兩者除了都有用「の」之外，整個句子的結構與後面接的詞句也都十分接近。

另外一個段落是在講伝馬町的牢房，內容主要是在講這個地方曾經斬首囚犯，囚犯的靈魂有如鬼哭啾啾般地在那邊哀號著。

囚人の首をバサーリとやったところで、その度ごとに血みどれの刀を洗った井戸も当時残存したそうだが、今はない。紀州高野山桜池院から出て、麻布市兵衛町不動院の住職となった山科俊海和尚が、浅草方面への往き帰りに、牢屋敷の跡が草茫々たる有様を眺め、何千百人か知れぬ無告の霊が、鬼哭啾々として寄辺なきを弔わんと¹⁶

雖然聽說當時還留存著每次砍下囚犯的頭顱後，用來清洗血跡斑斑刀劍的井戶，但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從紀州高野山櫻池院出來，成為麻布市兵衛町不動院住持的山科俊海和尚，在往返淺草的途中，眺望著監獄遺址雜草叢生的景象，為了超度那不知有多少千百個無告的靈魂在鬼哭啾啾、無依無靠的情況

同樣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段落的場景也不是像唐詩那樣的位於邊塞，而是透過和尚眺望江戶時期的牢房想像出的靈魂在鬼哭啾啾。這一段跟上一個段落我們看到的有點像，兩個唐詩的場景都很難直接映照到文章中，但由於上面的「千百」比對石川啄木的「萬」，相對起來石川啄木的影響還是看起來稍微大一些。

綜觀矢田挿雲的「江戸から東京へ」，我們可以看到有這兩處出現了「鬼哭啾啾」，其中一段有加一個「の」，另一段則無，在這本書中，兩個「鬼哭啾啾」的意思十分接近，都是在描述痛苦無處宣洩的靈魂所發出的哀鳴聲，但卻都沒有在原本唐詩中的邊塞場景，這也可能是為何現今在日語中的「鬼哭啾啾」多半與戰場無關。

從唐詩的戰爭描寫到日本的與戰場無關，其中的變化可能不是矢田挿雲一個人完成的，我想可能是矢田挿雲看到石川啄木的詩中使用了「鬼哭啾啾」後進而採用到自己的文章。簡言之，「鬼哭啾啾」這個四字熟語在日本文獻的連貫出現、使用確實是在矢田挿雲的「江戸から東京へ」，但這邊的猜測是，矢田挿雲可能並不是從杜甫或是王翰引用鬼哭啾啾四字，而是從石川啄木的新詩中獲得靈感。在年代上，「江戸から東京へ」是1921年出版的一系列文章，而石川啄木的詩集「あこがれ」則是1905年，矢田挿雲閱讀過這些詩的可能性可謂相當巨大。

鬼哭の啾々も暫し唸りを鎮めよ
鬼哭啾啾之聲也請暫時平息怒吼 (石川啄木)

鬼哭の啾々もやゝ慰むるに足るであろう
鬼哭啾啾之聲或許也能得到些許慰藉 (矢田挿雲)

鬼哭啾々として寄辺なきを弔わんと 靈魂在鬼哭啾啾、無依無靠的情況 (矢田挿雲)

我們再比對一次三者會發現，矢田挿雲與石川啄木的詩還是相當接近；而石川啄木受到大量杜甫的影響則是無庸置疑的事情。這邊我們如果回到最一開始的問題的話，答案就會變得相當複雜。鬼哭啾啾四個字的由來在日本的話可以說是從石川啄木閱讀杜甫的「兵車行」開始，而後由矢田挿雲等人廣泛使用。但如果我們把語言的跨度放大，這四個字並用的源頭可以回到王翰的「飲馬長城窟行」。簡言之，「鬼哭啾啾」這四字的源頭放在日本就會是石川啄木參考杜甫，而跨眼中國就會是石川啄木參考杜甫參考王翰，根據出發的情境，答案就會略為不一樣。

小結與腳註

最後，首先感謝閱讀到這裡，這篇文章真的相對很長，也是花了一點時間撰寫，這邊我們從中國的古典一路討論到日本的近代文獻，看到「鬼哭啾啾」的使用與影響。但同樣地，這篇文章還是有很多可以補足的地方，例如是否首例是由石川啄木開始的，以及矢田挿雲是否真的是受到石川啄木的影響，這些都還是一些很值得被討論跟補足的點，這篇文章姑且是作為自己想看看這四個字的源泉做的考察，有不足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本文同步發表於FB粉絲專頁 PP學習筆記，歡迎分享與留言討論。

• Previous
  小聊替代役男暗網犯罪的新聞
• Next
  資安系列第二章 資安學習的從零到OSCP